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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牟一愣。

    舒以为他是为难了,拍了拍衣摆,将手缩回衣袖:“没事。我知道我上次确实利用了三,三也不太可能会给我寄信了。我就是随口说的,三别当真。”

    她背着手往后退了半步,打算拾阶而上,往主宫的方向走。

    商牟:“我会写的。”

    舒看向他。她知道他说过的事就会做到。

    商牟:“可能不会太勤,但是我会写的。我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毕竟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好聊的。”

    四周没什么灯光,舒嘴角的微笑隐藏在晦暗的天色里,她的声音轻轻传过来:“说些月亮很丑的话也挺好。三就是再骂我是大白鹅,我也打不着三,三到时候可以尽情骂了。”

    她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捏紧,却看到商牟微微低头,脸上浮现出一层他自己大概不自知的笑。说是微笑也不对,好像心里有得意,有压不住的高兴,有对之后的幻想,却因为场面下还有旁人,他将背后复杂却开心的情绪,压成了薄薄的一层笑。

    舒与他隔了半步,站在月光下屋檐的阴影里,望着商牟的笑容,竟然一瞬间只感觉……有点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好像是那冷硬石头墙上推开一扇木窗,淡淡灯光从窗口泻出,溶于夜色,像是雨夜行色匆匆的人,仰头望见一盏灯,不自主展开许多温柔的想象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认识商牟许久了,她却受到了冲击。

    她一直知道,商牟也是复杂的一个人,她也或多或少了解另一面,但他性格里温柔的地方,从未这样当面且直接的展露,像是有可以触及的温度。

    她被他这薄薄的一层笑意的温度,烫的脸微微发疼。

    商牟不知道怎么的,也像她似的,忍不住将手背到身后去,不知道他的手有没有也攥紧,但商牟垂头,道:“好,今日与三吵得不过瘾,下次在信里与你细细算账。但三要知道,我可能要北上攻赵,很忙的。不一定写的勤。”

    舒:“我也很忙的。三以为我在云台不是政务缠身么?”

    商牟想回嘴,却又笑着摇了摇头:“好。没事儿。我给三写,不一定要三回。”

    舒抿着嘴:“我也没要三回。我只是要写而已。”

    商牟回头看了她一眼,他想说让她从屋檐下走出来半步让他看看,但却说不出口。舒却似乎感觉到了,她走出半步,也只露出半张脸,月光下眼里黑白分明。

    商牟抬抬手,没说告别,对她一点头,转身大步而去。

    舒目送着他的背影,只注意到了他的手确实在背后攥的紧紧的。

    她隔着衣服,摸了摸狼牙,忽然觉得好笑。

    南河站在宫室外头,望着宫之茕,她许久没见他了,有些惊喜却也有些惊讶。

    南河:“是舒那边又传话过来了么?”

    宫之茕摇摇头:“臣过来准备护送王后一直到出城。卫兵已经在云台下备好。”

    南河迈进门来,深红色深衣衣摆在黑石地板上拖动,她身后垂着坠髻,宫之茕望着她背影,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南河转头:“进来坐就是了,我让人去找商君回来,估计一会儿也就收拾完了。舒大概也会过来送我吧。”

    宫之茕迟疑了一下,才走进来。

    南河靠着凭几坐着,接过装着姜糖水的耳杯,啜饮着道:“总觉得……也很久没见过三,没见过师泷了,没见过狐笠了。回来之后我都有些恍惚了。”

    宫之茕是个很沉默的性格,他没落座,还像以前似的,站在她右手边一些不太起眼的位置。两年前,他大多只会听着南河的感慨,只是点头,而不回话。

    但这会儿,他忍不住道:“我当时要是从秦国早些回来就好了。如果我跟在你身边,就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。”

    南河喝了两口姜糖水,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派他去秦国,所以才让舒在两年前遇刺的时候身边没人。

    南河看他:“三不会……一直愧疚这件事吧。是我派你去的,也让你留在秦国试探秦璧,这事儿是我预料不足,三不过听令,与你又有什么干系。三可千万别把这些事情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。”

    宫之茕没说话,手紧紧握着缠着黑皮绳的刀柄,静静站着。

    南河忍不住放下耳杯:“之茕,我好好地。没有事情被改变了,我们都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宫之茕抬眼:“晋国失去了三。”

    南河:“怎么能叫晋国失去了我?我本来也是要嫁给楚王的……”

    宫之茕又沉默了。

    南河知道每个人都有很多想法,他看起来是绝对听令的淳氏的心腹,是沉默且全能的执行人,手中刀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命,但他应该也会怀揣着许许多多的想法,却从来不说出口。

    南河:“三是不是有什么想法。如果三觉得没法跟舒说,三也可以跟我讲。”

    宫之茕欲言又止,南河站起身来,对身边的人招了招手,他们退回角落,南河道:“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宫之茕抬眼看她:“在我心底,自从三当着我的面削发断指的时候,三就是晋王了。我从来没机会说,也没立场说,等我能说的时候,三已经彻底离开了晋国。”

    南河有些发愣,她觉得宫之茕似乎是在认为,她才应该一直坐在晋王的位置上,这样对舒好,对她也好。

    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南河:“可是我心有所属,可是我明白楚国才是我要去的地方。三或许不知道真相,或许也没人告诉三。我从来不是淳氏的女儿,我是……楚人。三也曾问我为何如此成熟,那是因为我的魂魄,是楚国的令尹荀南河。我喜欢舒,也喜欢晋国的大家,但我终究不是楚人。我长于楚,于楚扎根立足,也不过是兜兜转转一年之后顺理成章的回家。”

    她只是想要说服宫之茕,她不可能成为晋王,也不愿。

    但宫之茕的目光,却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。

    他半晌低声道:“可我只会为淳氏所驱使。”

    南河一时没能理解他这句话。或者说这句话有很多解读。

    宫之茕:“而在我眼里,三为淳氏做了这么多,又以晋国公主的身份出嫁,三早已是晋人,是淳氏。”

    南河抬眼看他。

    宫之茕张了张嘴:“如果三需要,我便——”

    他话说到一半,忽然听到外头宫之省的声音:“闻喜君,商君来了,听说车马也收拾的差不多,您累么?要这时候出发么?”

    南河转过眼去,宫之省引着商牟进门。

    商牟背着手,道:“先生,走么?”

    宫之茕听到商牟叫南河为先生,眼底一沉,转过脸去,正对上宫之省向他怒瞪的双眼。

    南河看了宫之茕一眼,点头道:“走。这就准备出发。”

    岁绒扶着南河出去,外头又有舒来送,一片忙活了起来,南河刚刚毕竟瞥见了舒和商牟坐在台阶上,这会儿忍不住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瞄,但舒态度如常,甚至语气中有些活络,目光也不再躲避商牟。

    他们一行人热闹走出去,南河和舒挽着,又没少说话。

    宫之省与宫之茕缀在队尾,宫之省忽然伸手,狠狠拍了宫之茕的胳膊一下,压低声音道:“三是不是疯了?还是喝醉了?!”

    宫之茕低着头没说话。

    宫之省:“我不瞎,我瞧得出来。早就开始了,从她削断手指,到她祭台即位,三早就态度对她不一般。咱们都不年轻了,身份更不合适,我以为三心底有数。结果三却在她好不容易回晋国的这一趟压不住了,三是要毁了她的好心情,还是毁了所有的场面!”

    宫之茕侧眼看他,低声道:“……你如何瞧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宫之省气得将两只手揣在宫服的衣袖里:“三可从来不是特听话的狗,以前不服淳任余,后来无视太子舒,鄙薄公子白矢,淳任余对你的使唤,三也就前些年才用脑子给办的妥帖。结果这南姬成了小晋王没多久,三哪件事不是亲力亲为。我本以为你是对晋国有感情,想帮小晋王,后来却觉得也不知这回事儿。”

    宫之茕:“我也只是以为,她做晋王,我替她办事,她有事儿来与我商量,出行去哪儿都让我随着保护,这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宫之省看着前头一群人走下云台,缀在后头:“都成了这样了三还想如何?在我看来她过的比三想的好多了,三这时候提,纯粹自私。”

    宫之茕:“我没有。只是很久没见过了,以前她主动找我问话问事都是习惯,这次来却没问我一句。不习惯。我也只是刚刚脑子乱了,想说胡话了。”

    宫之省:“什么胡话?”

    宫之茕:“随着去楚国。”

    宫之省猛地顿住脚步。

    宫之茕继续往前走:“我知道是蠢话。谢谢三打断我。”

    宫之省快走几步,压低声音:“三可是没听说过那楚王对她有多痴迷多不能放手!她可是那位荀君!三要是跟去,楚王看见王后去趟晋国还带个男人回来,还不想办法把三整死?!”

    宫之茕:“他不整死我我也不会去。我只会留在晋宫,帮晋王。”

    宫之省说完,心底有有些……替他难受。毕竟宫之茕从来不表达,甚至也从不展现,旁人几乎没人知道这些事情,他对这份年纪与身份都极为不合适的情感,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尽力去完成她的每一个命令。

    宫之省也知道,就他们长起来的经历与身份,对某个人能有好感都极为不易……

    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,沉默快步跟上了宫之茕。

    宫之茕道:“我什么都没想要,也什么都没说,就这样吧。”

    他们静静的跟在队伍后走着,直到走下云台,舒偷偷抹了眼睛,牵着南河的手,南河回头,与那些熟悉的人一一点头,也看向了队尾的他们兄弟二人。

    宫之茕虽然没说出口,但他觉得,南河或许感受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但她也在四周火把映照下,对宫氏二人点头微微一笑,似乎也感谢他们二人对她曾经的照料,一弯腰钻进了马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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