猎文网 > 言情小说 > 祸国·式燕 > 第55章 朝海暮梧(2)

被千万人宠爱,与被几十人宠爱,是不一样的。

    这种不一样沉浸在他的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中,令他显得那么骄傲,让人好想磨一磨他的骄傲。

    彰华两眼一弯,笑了:“璧无人耶,使子为使?”

    名叫薛采的童子抬起眼睛,灿灿星眸,剔透如璃:“燕,乃国中玉;吾,乃人中璧。两相得宜,有何不妥?”

    彰华忽然发现自己错了。

    薛采低着头时,他想磨一磨他的骄傲,但当他抬起头,注视着自己时,让人忍不住就想惯着他的骄傲,好让他更骄傲。

    “天之骄子啊……”他在心中感慨万千,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——那个六岁之前,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燕国太子。

    “吉祥,去将我的玉取来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吉祥露出惊诧之色,但不敢多言,低头去了,不多时,捧来一个乌木盒。

    盒子四四方方十分古朴,看上去并无什么出奇,但打开后,里面的玉让璧国的使臣们全都睁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此玉长于青鸾雪峰之巅,浸于冰泉近千载,由公输先生亲手雕琢,朕为之命名——”彰华注视着殿前仿若冰雪铸就的小小童子,微微一笑,“‘冰璃’。今将此玉赠汝。当得这样天下无双的璧玉,才配得上这样一个天下无双的……妙人儿啊。”

    自此,冰璃公子之号名动四国。

    “话说那薛小公子就这样留在了宫中,陛下十分恩宠他,将他领到最珍爱的蝶屋中,跟他说:‘你喜欢哪只?挑一只走吧。’”

    “陛下竟然连蝴蝶都舍得送给他?”

    “冰璃美玉都送了,更何况区区蝴蝶。”

    “这你就想岔了,玉虽珍贵,毕竟死物,万年可存,蝴蝶却只生一季。对咱们这位陛下来说,蝴蝶明显更珍贵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都别打岔,那冰璃公子最后选了哪只蝴蝶啊?”

    黄昏时分,陆家酒铺内熙熙攘攘。出海打鱼的渔夫们满载而归,将鱼卖给收购的商人后,都喜欢来这儿歇歇脚吹吹牛聊聊天。

    陆家在滨州沿岸已经卖了一百年的酒,祖孙三代全都守着这么一个小铺子,铁打不动的一碗酒七文钱,一百年都没涨过价,不富有也饿不死地靠这门酒技吃饭。

    因此,谢长晏来到滨州的第一件事,就是尝尝这款著名的七文酒,不想却是听见了来自玉京的最新趣事。

    她坐在角落,身穿青衫,做男儿打扮,听着众人七嘴八舌,也不禁心生好奇。她恐怕是此地唯一一个进过蝶屋之人,自比他们更清楚彰华有多么宝贝那些蝴蝶。她之前顶着准皇后的身份享尽恩宠,却也没能获赐美玉蝴蝶。那个叫薛采的小神童,还真是了不起啊。

    不过……

    谢长晏呷了一口酒,遮住眼中的揶揄之色:毕竟是性好娈童的陛下嘛!

    来自北境的商人成功用此话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后,得意一笑:“冰璃公子看了一圈,最后呀——一只也没要。”

    众人发出“果然如此”的唏嘘声。

    “不但没要,还说‘我不喜欢活物’。陛下问:‘为什么呀?’他道:‘我照顾它,我累;我不照顾它,它死。’陛下说:‘你可以让手下人照顾它们呀。’冰璃公子就反问:‘借他人之手照顾,就不算真正属于我的。陛下建此蝶屋,亲自养育这些蝴蝶,不也正是这么想吗?’陛下当即就惊了,感慨万千道:‘你这小小孩童,竟是朕的知己!’”

    “哇——”酒铺内一时间感慨万千。

    谢长晏却差点呛酒,连忙低头捂嘴,把咳嗽声埋在了胸腔中。这商人擅长讲故事,口吻语气描绘得十分到位。但因为谢长晏太熟悉彰华,所以无法想象他会如此情绪饱满地说话。唔,如果此事属实的话,想必那人定是轻轻挑一挑眉,问:“为何?”然后淡淡道,“可令下人代为照料。”

    而当薛采说中他的心事时,他大概会沉默片刻,然后一笑道:“也好。那就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谢长晏在心中默默地描绘着那个场景,细致到他衣上的纹理都勾画得格外分明,最终一笑泯了种种思念。

    她将喝空的酒碗翻过来盖在桌上,起身走人,迎面而来的风中,带着海域独有的咸湿气息。

    行走在宽敞明亮的长街上,看着鳞次栉比的商铺房屋,感受着悠然自得的生活气象,内心深处涌起难以描述的自豪与悲伤。

    这是……父亲豁出性命保护着的地方。

    十五年前,父亲在这浴血奋战,没能回家迎接她的出世。

    十五年后,她跟母亲来此拜祭他。

    他救下的渔民们为他在海边立了一座碑。

    谢长晏决定在碑旁行及笄礼。

    现在,距离三月初三,还有三天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她听见有人唤道:“十九郎君!十九郎君!”

    十九郎是她写游记时的化名,后有部分知情人就会以十九郎君来称呼扮作男子行走的她。

    谢长晏扭头,发现一家书铺里,一管事正兴奋地朝她挥手,满脸喜色道:“十九郎君可算来了!”

    “你是……胡兄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对对对,小的本是公子身边的小厮,叫阿城,托您的福如今做了南境这带书坊的管事。”

    谢长晏心道难怪觉得此人面善,竟是当年渭陵渡口初见胡智仁时他身边的那个小厮,当即上前道:“胡兄近日可好?”

    “公子就在此地等着您呢,您且等等,我已让人去知会他了。”

    “等我?”

    阿城笑得含蓄:“是。听闻十九郎君即将及笄,公子准备了薄礼。”

    谢长晏笑了笑:“胡兄总是如此有心。”这两年,她接触最多的外人除了公输蛙,就属胡智仁了。

    一开始她坐着巨型马车帮他在运河沿岸招摇,获得了不错的反响。后来听闻她想写游记,胡智仁鼎力支持,一手包揽了付印售卖。可以说,虽然《朝海暮梧录》确实写得新颖有趣,能卖得如此好,却是胡智仁的功劳。再然后,每当谢长晏脑海中蹦出新想法遇到新难题时,胡智仁总是第一时间帮忙。他有钱有人有能力,最难得的是态度谦和,完全没有施恩的嘴脸,而是一副“你能找我是抬举我”的感激模样,让人如沐春风。

    时间一久,连郑氏都注意到了,提醒她:“无商不精。他如此帮你,若不是图钱财,就是图情分。你要想好,还不还得了这些情分。”

    对此,谢长晏嘻嘻一笑:“大不了以身相许呗。娘你不是正愁我嫁不出去吗?”

    郑氏气得推了她一把:“嫁做商人妇,谢家人得戳死我的脊梁骨!”

    “咱们不老老实实待家里,出来四处玩,您那脊梁骨已被他们戳弯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都弯了,还不快给我按按?”母女二人笑闹起来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这两年,虽然风雨颠簸,旅途辛苦,郑氏却明显比在谢家时开朗了许多,面庞也显得年轻回来了。

    所以谢长晏无比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。

    她偶尔会想起秋姜,想起那个让她痛下决心走出新生的女子。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。渡口一别,秋姜再没出现过。

    谢长晏坐在书坊的隔间里边畅想旧事边等胡智仁,一杯茶没喝完,胡智仁就来了。

    他穿了一身新衣,蓄着美髯,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,看到谢长晏时,目光更是亮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十九郎君有礼。”胡智仁拱手一拜。

    谢长晏“扑哧”一笑,回拜道:“胡兄,许久不见,你的美髯终于留好了。”

    胡智仁摸了摸脸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须髯,笑道:“在外经商,有点须髯显得稳重可靠。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阿城换上新茶,识趣地退下了,把隔间单独留给了她和胡智仁。

    胡智仁抚摸着杯沿,一向从容的他难得一见地有些紧张。

    谢长晏静静地等着。她有些知道胡智仁的心思,本应羞涩烦恼紧张无所适从,可她发现,这些情绪自己统统没有。

    她所有的少女情怀似乎都终结在了玉京。如今,海阔天空,无有不可应对之事,无有不可应对之人。

    因此,此刻看着胡智仁纠结谨慎的模样,还觉得有些有趣。他在她印象里,是个长袖善舞、游刃有余的人,没想到面对感情时,竟也青涩得像个少年。

    谢长晏心念忽然一动:少年啊。

    胡智仁跟彰华同龄,今年都是二十一岁。

    虽然他留着胡须,但仍是个少年。

    而彰华,她遇见他时,他已彻彻底底蜕化成了成熟稳重心思深沉的男人,再没有少年的时刻。

    我还是喜欢少年。谢长晏想。太过深沉复杂的人,交往起来太累。她已经受够了。

    胡智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,终于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匣,推到她面前,开口道:“聊以微薄之礼,祝贺及笄。”

    谢长晏打开匣子,里面是一根发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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